小连的老板因为女儿也开始玩《王者荣耀》,他的段位是青铜,游戏里的最低等级,比小连低了三个大段。午休时,老板把小连叫进办公室,要求一对一单挑。三局连输后,老板摆摆手让他出去。那晚,小连被要求站在车下等候客户,气温30多度,如果是平时,他可以坐在车里吹着空调玩游戏。
老板们的心思不难猜透,他们在现实世界里成功,在虚拟世界里也要成为王者。河南郑州的一个暴发户老板一天豪掷近四千元人民币购买别人几个月才能攒齐的铭文——这些铭文可以增加英雄的属性。有代练陪打时,他就会狐假虎威地向敌方喊话:“你们要输了,兄弟!”
很多普通人喜欢在夜间扮演成另一个英雄。“大理市李白”前三十的李梦洁是一个90后科员,每天需要做二十个以上的表格,每月陪领导下乡调研两次,还要给党报写新闻通稿。但在每个夜晚12点后,李梦洁变成了“李白”,在游戏里飞檐走壁,凌晨3点才睡觉。到了9点,她穿着整齐的工装到单位打卡,鲜少与同事交谈。她的朋友几乎都在游戏里结识,他们在战队的微信群汇报彼此的行踪,“又要开会,无聊死了”。
一家数据公司统计,《王者荣耀》的玩家男女比例约为1:1.18,年轻女性用户似乎更加青睐于这款游戏。与“小学生”一样,“女大学生”是游戏中另一个容易引起公愤的族群,吐槽“女大学生不要打王者荣耀”的视频被转发了几百万次。但当女大学生赵妮可的小乔被杀了五次后,她打开语音细声道歉,还是得到了其他四名男性队友的保护。
女大学生尤海迪与男友在北大东门附近的筒子楼里合租了一间不到六十平米的房间,去年6月起,男友每天上课回来就躺在床上打王者荣耀。期末临近,尤海迪摔了男友的iPhone6s,男友当晚便搬回宿舍,两人不欢而散。一个星期后,尤海迪妥协了,《王者荣耀》里多了一个喜欢打辅助的青铜玩家。男友回到了出租屋,经常躺在床上大喊:“宝宝快来给我加血!”这时,尤海迪便从游戏地图里的下路跑到中路,救起垂死的男友,以及差点崩盘的爱情。
(英雄小乔以其靓丽的外表和易操作的技能在小学生和女玩家中颇受欢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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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研究《王者荣耀》到底为何风靡,中国社会科学院研究员田丰进行了一次体验式观察,这位70后学者组建了一个战队,与陌生的90后队友一起玩游戏。他在文章里记载了这样一段经典对话:
“今天不打了,写论文。”
“你大四啊?”
“汗,我是老师。”
“我是学生。”“我是小学生。”“我是97年的。”
得知田丰在打《王者荣耀》后,女儿跑过来:“爸爸,你不要再用亚瑟了,太笨、太慢!”“你是怎么知道亚瑟的?”“同学们都在说啊!”田丰发现,游戏里的“英雄”已经成为自己小时候圣斗士一样的全民话题。这个游戏带来的强大用户粘性在游戏之外,而不是游戏本身。
今年4月以来,未成年人沉迷游戏的讨论将《王者荣耀》推至风口浪尖。新闻中不乏这样的案例:4月底,广州17岁少年狂打手游“王者荣耀”40小时,诱发脑梗,险些丧命;6月22日,杭州一名13岁学生玩《王者荣耀》被父亲阻止后从四楼跳下;7月5日,杭州13岁女孩转走母亲5万元离家出走见《王者荣耀》网友……
按照中国青年网的统计,《王者荣耀》里小学生玩家占据57%以上,而腾讯公司则引用第三方数据公司TalkingData的数据,称12岁以下玩家约占比3.62%。另据极光大数据《王者荣耀研究报告》显示,15到19岁的用户占比22.2%。
小学生用户的真实数字扑朔迷离,但确实不少玩家吐槽过: “周六有毒,不能排位,全是小学生。就因为选不到长得好看的小乔就挂机。”
北京凯德 mall电梯里,一个小男孩因为输了一局比赛而嚎啕大哭,母亲搂过儿子说:“就是一个游戏,输了就输了。”男孩哭得更厉害:“我节奏带的那么好,前期优势那么大,他说‘领导来了不打了’。大人就这么玩游戏不守信用?还骂我们小学生菜!”
成年人无法理解他们的世界。
16岁的吉林某县城高二学生夏目上学路上可以打完一局《王者荣耀》。他的iPhone5边缘破损,是开出租的父亲从后座上捡到的。
夏目身高近一米九,体重超过二百斤,在学校常被欺负。女生叫他“蠢胖子”,用圆珠笔戳他,男生也不愿意跟他一起玩球,不跟他说话。
同学都在玩《王者荣耀》,为了接近大家,夏目也下载了。腾讯的健康系统上线后,13周岁以上的未成年人每天最多玩两小时游戏就被系统强制下线。夏目偷偷记下父亲的身份证号,拥有了一个可以在任意时间段玩游戏的成年人账号。他现在的段位已经是黄金Ⅳ,在班里排名前几位。
有人开始向他示好,路过座位时拍一下他的肩膀——他们想借他的账号密码,在周五晚上玩至半夜。还有人邀请他组队,夏目喜欢用皮糙肉厚的张飞,游戏一开始就跑到最前面,敞开胸膛挨打。就算挨打也开心,“可以保护队友,让他们觉得我有用。”王者距离他很遥远,他并不想成为王者,排位赛要相邻的两个段位才可以组队,成为王者就不能和同学一起玩游戏了。
不管在现实还是游戏里,这些默默无闻的五千万分之一都与王者相去甚远。在安徽省阜阳市国家级贫困县临泉县的土坡乡,大毛是全村唯一拥有手机的小学生,村里没什么娱乐,十几个孩子经常排队观看他打《王者荣耀》,代价是“帮大毛写作业”或者“替大毛看羊”。这些孩子的父母大多在江苏或广东等地打工,他们就是新闻里说的“留守儿童”。
7岁的洋洋从没见过母亲,只见过父亲三次。他常和大毛吹牛,我爸的手机比你好,等我爸回来我也能玩了。虽然从未玩过《王者荣耀》,但他能背出多个英雄的名字和技能,还经常在纸上默写。“大毛现在用的是牛魔,物理伤害。大招是砸地的,一技能是砍人,二技能是冲锋。”洋洋比划着说。他在雨后的黄泥地上用树枝刻出王者峡谷的地图,摆上砖块,便是游戏里的防御塔与水晶。这张简陋的地图不会出现在新闻里,却是属于他的王者之路。只是与成为王者相比,他更想让爸爸回来。
(洋洋与姐姐正在观看大毛打王者荣耀,从未玩过游戏的洋洋能背出多个英雄的名字和技能。王一然摄)
(父亲为了省话费很少打电话,手机变成了大毛玩王者荣耀的工具,也让他成为了全村孩子羡慕的对象。王一然摄)
(文中冯祥海、白凡、李梦凡、尤海迪、夏目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