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张莹
不知不觉,《十三邀》走到了第八季,节目有一集没一集地播着,每一位受访者都给观众打开一扇窗子,而访问者许知远,在镜头前越来越从容,能够捕捉和表达着自我。
在通常的名人叙事中,如果是男主人公,一般会突出夸赞主角的成功,顺便表达一下背后妻子的默默奉献,这妻子至少是贤惠的,是顺从于名人访谈的主旨的。
而《十三邀》中两集故事却呈现出不一样的“贤妻”,一个是植物画家曾孝濂,一个是矿工诗人陈年喜。
“每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都有一个伟大的女人”,这句话深入人心到几乎天经地义。
陈年喜的妻子被问到“愿不愿意和他一起出门旅游?”
妻子说,“不愿意,因为他脾气不好”。
曾孝濂的妻子被问“下辈子还跟他一起过吗?”
曾妻想都不想回答,“不过,坚决不过。”
名人的妻子,成功人士的妻子,似乎命运眷顾了她们,此刻她们却斩钉截铁地表达着嫌弃,这是出乎很多观众意料的。
《十三邀》对曾孝濂采访的开头是那么美,无法用语言描述,就像走进童话世界。
一帧帧植物绘画,如此有生命力,令人震惊。
植物放大看,茂盛而神秘,形态丰富而不可思议。
你顿时对创作它们的人肃然起敬,曾孝濂用笔触还原一个个生命,画出它们渴望生存的状态。
应该说,几个镜头下来,这期人物访谈就成功了,无需语言,无需探索,只需带着观众去欣赏。
画面转向两位在树林中穿梭的耄耋老人,妻子张赞英陪曾孝濂写生,他流连忘返,沉浸其中。
太阳出来了,有温暖的光照在曾孝濂写生的本子上。
他拧开笔帽,妻子接过来;他开始专注写生,妻子扶着花枝。
这是一个成功者与贤内助该有的和谐画面。
曾孝濂说:“老婆子,郭沫若说的‘早桃红’记得吗?”
张赞英说:“我不记得了。”
曾孝濂说:“我告诉你,也是一首写山茶的诗。”
张赞英回答,“你别告诉我了,快走吧。”
这时候,一个意犹未尽,继续说着,一个开始敷衍,终于不耐烦了。
生命力在曾孝濂那里被屡屡提及,他把这种力量几乎全部融入自己的画作中。
我们惊叹它的美,我们赞美画家在专注中带给大家的美好。
整个采访大部分时间镜头对着曾孝濂,他讲述自己没有师承,是“业余”画家,却终凭借着热爱、专注,成为一个遵从大自然的另类画家。
这样的访谈如果止于此,在我看来是单薄的,他讲白描,讲结构,讲任务,人们看到的只是一个大家。
当最后的镜头对准他的妻子时,这位人们眼中的“贤内助”、一个陪伴了他大半辈子的女人,已经熬成了老奶奶,她突然在镜头前崩溃,说和曾老师一起的时候“很少有开心的时候”。
许知远用手搭在她哭泣的背影上,那个背影如此悲伤,停滞了很久。
很多人理解不了,你的丈夫终于成功了,你也终于获得了尊重。
但张赞英说:“如果有来生,我绝对走自己的路。”
张奶奶在镜头前的哭泣,突然让这次访谈立体了。
男人的成功,离不开被淹没在婚姻、家庭劳累的另一半,这是很难被看到的。
她籍籍无名,她和成功的另一半形成鲜明对比。
曾孝濂对记者侃侃而谈,说我愿意奉献一辈子;张奶奶却顿了顿说“好委屈啊”。
这也许是《十三邀》打破人物访谈茧房的可贵之处。
一方面呈现主人公的优秀,一方面探索人生的意义。
曾孝濂找到自己人生的幸福所在,称“我这个人命好”。
而他的另一半并不买账,因为他的幸福背后,是连收衣服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好的现实,是妻子包揽所有家务,负责为丈夫买画具,甚至还要跑丈夫的职称问题……
做这样的妻子似乎成了惯性,直到许知远问出那些问题,她绷不住了。
第三集,许知远对话矿工诗人陈年喜。
直面死亡,面对死亡的压抑,成就天生浪漫的诗句。
陈年喜一边打着喷嚏,一边用沙哑的嗓音接受采访。
16年爆破工生活,让他成为尘肺病患者,因为无法从事体力劳动,便以写诗出书为生。
“我不大敢看自己的生活,它坚硬玄黑,有风镐的锐角,石头碰一碰都会流血。”他的诗句充斥着生活的低沉。
他21岁时错过了当作家的机会,他时常想如果不错过应该会是戏剧人生。
陈年喜的妻子周书霞的采访让人惊叹。
许知远问她,你觉得他现在出书得到一些关注,你会为他骄傲吗?
她说,不会。
她觉得夫妻就是完全平等的,不论贵贱,她觉得丈夫这么多年把心力都投入在写作上,(成名)也是应该的。
这是一个矿工妻子,在经历周边工友死亡后才有的恬淡吧。
出镜几分钟,这个女人的智慧了然于眼前。
被问到怕不怕丈夫不要自己了,她说一点不担心,“我从来没有在心里死心塌地地为谁保留这样一个位置。人的一辈子,该怎么做谁也挡不住,谁也取代不了。”
难怪陈年喜为她吟诵《爱人》这样一首诗,“我水银一般纯净的爱人,今夜我放马南山,绕开死亡,在白雪之上,为你写下绝世的诗行。”
《十三邀》在对成功人士的采访中,难能可贵地呈现更多的思考,关于他们背后女人的自我牺牲,关于妻子的独立人格,这些内容更能打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