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看张艺谋的经典影片《大红灯笼高高挂》，发现这就是部浓缩版的宫斗剧。

    尤其让我感兴趣的是身为陈家权利核心、可以轻易左右全体家庭成员命运的陈老爷为什么自始至终都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没有露过一次正脸？

    陈家老爷由于掌握了优渥的物质资源，他可以三妻四妾，可以颁布推行家庭里所有成员从属于他的制度和规则，可以在高兴的时候对你宠幸无边，也可以随时剥夺对她们的荣宠。

    这种男权文化下对女人的予取予夺，导致女人像被驯化的木偶，活着的目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如何想方设法博得他的喜爱，让他多宠幸自己一点。
    

    陈府有个规矩，当陈老爷要到哪房姨太的屋子里过夜，这房姨太太的房门前就会由下人们高高挂起一个大红灯笼，以示当天老爷会翻她的牌；但若犯了错事得罪老爷，就会被“封灯”，用黑布套包上红灯笼高高挂起，意味着她自此失宠，再也得不到被翻牌的最高规格待遇。

    在陈家粉墨登场的四个女人性格各异，命运不一，每个人都在为自己的生存做着自认为聪明的努力和争斗，为了让自己房门前的大红灯笼高高挂起尔虞我诈：

    身为原配的大太太毓如，自知花无百日好，人无百日红，年老色衰之后深知无论怎样都阻拦不了陈老爷不断寻找新欢的步伐，于是干脆选择睁只眼闭只眼，一步步成为陈老爷纳妾的共谋，她通过支持丈夫纳妾、不争风吃醋展现自己大房气度的方式，牢牢捍卫丈夫在这个家庭制定的规则稳固自己在家里的地位，不让自身利益受损；

    二姨太卓云则是表面温柔顺从，暗里处处使坏，明着善良，背着阴损，通过不停地踩踏另外几个姨太太来稳固自己的位置；

    三姨太梅珊则在争宠过程中慢慢看清现实，明白自己在这个家里终究看不到希望，因为大太太给陈老爷生了儿子，母凭子贵，二姨太则心机多端她斗不过，四姨太刚进门青春逼人老爷对她的新鲜感还在，而自己只是一个戏子出身，命运从一开始就不高贵；

    四姨太颂莲（巩俐饰），是破落商人的女儿，也是上过洋学堂的知识青年，19岁时因家道中落被继母作主嫁给陈老爷做妾，成了年过5旬的陈老爷的第四房姨太太。

    后来新娶的五姨太因为没什么戏份，所以今天不写她。

    有人在分析四姨太颂莲的命运时总会做出这样的结论：她是封建婚姻制度下的牺牲品，是被封建社会和男权文化迫害致疯的。

    但凡对于那个年代的人和事，人们分析来去都是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社会，而个体本身是没有任何责任的，关于这样的观点，已成为很多影评人不约而同达成的默契。
     

    她真是被逼的吗？其实不是，她并不是无从选择，在她因父亲去世不得不休学回家时，继母问她：

    “有两条路可以走，你想做工还是嫁人？”

    她是怎么选择的呢？她直接了当地说：嫁人就嫁人吧!

    继母问她:你想嫁一般人还是有钱人？

    她说：那就嫁有钱人。

    继母说，嫁有钱人只能当小老婆。

    她面无表情地答：当小老婆就当小老婆，女人不就那么回事吗？

    她有知识有文化，也出外见过世面，却把命运的选择权直接交给了继母：

    是你（继母）要我嫁人的，那我又找不到更好的出路，嫁就嫁吧，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与其嫁给穷人受一辈子苦，不如嫁个有钱人继续享受富贵荣华。

    明明她可以选择做工或者过普通劳动人民的生活，但她自小也是娇小姐出身，没吃过什么苦，自然不情愿嫁给穷人过那种不够体面的生活。

    她为何会同意嫁给有钱人做妾的思想动机，其实用很简单的一个成语概括就是：人穷志短。

    我总觉得把她做妾的原因全归咎为社会不够客观，现代社会够文明了吧？女性的工作机会比以前多太多了吧，但还是有很多女性甘愿做小三小四小五啊，这跟她当时主动选择嫁给有钱人做妾是差不多的。
    

    而且她一句“女人不就这么回事嘛！”透露了她在思想深处是把自己当做是一件商品来看待的，除了依附男人度日，是没有任何尊严可讲的。

    你看她虽然上过洋学堂，接受过新思想新观念的洗礼，可是并没有真正在本质上触动到她的灵魂，用胡适的话来说就是"思想是新的，身体却依然是旧的"。

    她做为一个新知识女青年，原本是带了一股傲气和清高进入陈府，不屑于跟别人一样做只笼子里的金丝雀，但在里面耳濡目染没多久，很快就跟其他几房姨太太一样学会了心机争宠，只不过回回都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先是在陈老爷的生日宴上学洋派做法当众献上亲吻，被假正经的陈老爷狠狠地训斥了一顿，后又因为陈老爷跟自己的贴身丫鬟雁儿搞在了一起大吃其醋（她认为自己年轻貌美有文化有资格吃醋），惹得陈老爷大为不满，最后想不出别的招，竟然谎报军情说自己怀上了陈老爷的孩子。

    就是这一招，让她得到了短暂的宠幸和呵护，可惜最后被丫鬟出卖，事情败露后陈老爷震怒不已，直接封了她的灯，彻底打入了冷宫。

    她跟三姨太梅珊不一样的是，梅珊对这种暗无天日的生活绝望之下选择了用偷情的方式来抚慰自己孤独寂寞的身心，她却连个暧昧的男人也没有，惟一一个就是大太太的儿子，可他又是个同性恋。

    当然三姨太梅珊的命运很惨，和高医生的偷情因为颂莲的醉后真言事发，最后被陈老爷报复关进了死人屋，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但起码她轰轰烈烈地活过抗争过。

    颂莲却因为自己的无心之过害死了梅珊而愧疚自责，灵魂深受刺激，加上被陈老爷打入冷宫，得不到任何温情，直接疯了，她嫁给陈老爷做妾不过一年，就成了一个游荡在陈府上下的疯女人。

    她虽然因为发疯留下一条命，但活着跟死了没什么区别，只是作为一个标本而存在着——你们都给我听着，一个“不听话”姨太太的下场就是这样！

    论起来，比三姨太的命运还要惨。

    以前不明白为什么四姨太颂莲犯了“欺君之罪”，陈老爷却不把她驱逐出府或者用别的方式惩罚她，仅仅只是封了她的灯？
    

    现在回头看才悟出其中的意思来：

    陈老爷这是在“杀鸡给猴看”啊！封你的灯，就是灭你的自尊和脸面，告诉你老爷我处处都是温柔窝，你不给老子提供上佳的服务，老子就直接在心理上和身体上遗弃你，彻底打击你做为女人的自尊心——

    一个男人对女人最高的惩罚就是不上你的床。肉体的惩罚是其一，精神上的摧残才是最让人抓狂的。

    陈老爷还有一重意思，那就是我把你打入冷宫，让你尝尽冷落无视的滋味，你不是在我面前傲里傲气的以为自己是个有文化的女学生，就跟其他女人有多大的不同就有了多少跟我谈判耍性子的筹码吗，那我就死命摧毁你的意志后看看你会不会有所悔改，从此变得乖巧起来，若是你能改过，他日或可还你荣宠。

    还有一点就是，颂莲是他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姨太太，新鲜劲也还是有的，他还没有玩够，若是就这么把她驱逐出府他怎么甘心，铁定是要肉痛的啊。

    再说了，我把你留在府里，晾着你疏远你惩罚你，其他的姨太太们看着你这样作死之后落得的处境，自然会在心里思量一番，究竟应该怎么来讨我欢心，这不就起到了极好的榜样示范作用么？以后哪个女人还敢在我面前作死犯上？还不得乖乖地我说什么就是什么？

    陈老爷那是相当地狠，颂莲一个没有任何社会经验的女学生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其实像她这样的女子，只适合做普通男人的妻，可是她又看不上，吃不了平淡底层生活的苦，始终想要维持体面的日子，做人上人，没想到公主出身公主心的她最后和她那个贴身丫鬟雁儿的命一样，都逃不开被玩弄的命运。

    说到底，做了人家的妾，就要服从人家的规矩，不服从，你就得有比别人狠出十倍的手段和心机，心比天高、技（伎俩）不如人的女人，命一定会比纸还要薄。
    

    回到开头说到陈老爷为什么只能看到他的一双手或一个模糊的背影、一直没有露正脸这个问题。

    多年后饰演陈老爷的马精武爱人透露，原本拍戏时拍了他的正脸，中景近景的脸部镜头都有，但老谋子后来考虑到这个角色塑造的特殊性，认为隐形化处理更利于对陈老爷性格的刻画，能把这个人物的强权和霸道感展现得更加淋漓尽致，还能增加人物的强权和男性的神秘感，所以剪辑时把他的镜头全删了。

    马精武爱人颇遗憾地说，其实很多观众看完这部片子之后，都对陈老爷这个人物很好奇，但是导演有导演的考虑，不让你露脸就不让你露脸，作为演员你只能接受，没有任何办法。

    你看，就算是陈老爷，卸下那身演员的华服之后，也只是由人摆布的命运，作为四姨太的巩俐，进了陈府那扇森严的大门，不识时务胡乱使性子怎么能有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