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婉这辈子没做过啥伤天害理的事，除了23岁那年生了一个孩子。
她出身贫寒，好不容易从小地方考进了大学，平时省吃俭用，打零工，就想毕业后，可以找到一份有前途的工作，然后在城市里扎根下来，再把母亲接过来。
可没想到，在毕业前夕母亲病了，和已经去世多年的父亲一样，癌症晚期。
父亲最后是活活疼死的，他隐忍着，熬着，一张瘦得脱相的脸上都是密集的汗，只剩一副骨头的身子蜷缩着，跟煮熟的虾米差不多。
这一幕幕还在她的脑海里回放，她觉得直到她死的那天都不会忘记。
如今母亲也走上了这条路，虽然每个人的归途都是那一个字，可怎么个死法还是有着天差地别的，父亲生病后已经倾家荡产，根本没能留下钱，母亲只能活活等死吗？
这次，顾婉不想就这样跟命运妥协，她必须要抗争一次。
她要给母亲用做好的药，找最好的大夫，即使最后还是死，她也要让母亲尽可能多活一些时间，少受些痛苦。
所以，顾婉除了照顾母亲，其余的时间打在打工攒钱，她赚钱的速度一定要跟上母亲病重的速度。
在这样的情形下，顾婉认识了江义程，一个比她大20岁的男人。
“江总，我叫顾婉，我敬你一杯。”
室友小李告诉她，今天饭局上的江义程在找代孕，成了可以拿到几十万呢，顾婉心里着急，一直想该如何接近江义程，酒也喝了，招呼也打了，可话题还没有展开。

在最后离开的时候，顾婉装作脚崴，倒了上去，四目相对，她没有回避。根本无需再说什么。
江义程将她带进了酒店的房间，给她放了洗澡水，并问她：“小李都跟你说了吧？我对你也有一些了解，你很符合我的要求，你开个价吧。”
“50万。”她回答。
“好，我先预支你10万，我知道你急用，今晚我们都喝了酒，好好休息。”说完，他离开了房间。
顾婉愣愣地看着他转身的背影，感到一阵恍惚。
她躺在浴缸里，看着自己光洁的身体，肉体还未经历过什么，但她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为了钱，她出卖了自己，这不是她想要的人生，想到这里，眼泪决堤而下。
这一夜，她几乎无眠。
顾婉是在他们在一起三个月后怀孕的，那时她正好准备毕业的事，忙了几天，突然感到头晕目眩，犯恶心，她知道该来的终于来了，一个人去了医院检查，HCG已经1000多了。
江义程收到她的消息，赶到了医院，他看到顾婉坐在椅子上等她，他没有快步走上前，只是远远地看着她，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
他的表情有些惊喜，也有点呆滞，似乎想起了什么，几秒种后就红了眼眶。
顾婉从学校宿舍搬了出来，江义程给她租了房子，配了保姆。

忙完了毕业的事，她便专心在出租房里养胎，趁着月份不大，她经常去看望病中的母亲，用了进口药和许多治疗，母亲的病情得到了控制，精神还不错。
母亲见她消瘦不少，还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她笑笑，说正在准备找工作的事情，可能不能经常来看望了，母亲说没事，你好好的就行。
出了病房，顾婉就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大哭了一场，甚至肚子都有些抽痛，她吓坏了，忙打了辆车回了出租房。
还好并没有见红，她不敢再有太大的情绪起伏，江义程知道她肚子痛，搂过她的肩膀，亲昵地蹭着她的脸颊，“你别再吓我了，你母亲那儿，我会尽量安排好，你放心吧，答应我保护好孩子。”
顾婉问：“你这么紧张，是因为想起你儿子了吗？”
他背过脸，声音明显低沉了下来，“孩子都是天使，既然把他带来这个世界，就一定要好好对他。”
他心里应该藏着事儿，他的儿子是怎么没的，顾婉不知道，也不敢问，他们并没有那么亲近。
接下来几个月，顾婉没再出什么纰漏，孩子顺利降生了，是个男孩，江义程很喜欢，将孩子和她一并送去了月子中心。
他时常来看望，对着襁褓中的婴儿做鬼脸，说一些有的没的，乐得像个孩子。

有时候顾婉会想，他喜欢她吗？他对她真的是极好的，除了遵守承诺付清了当初的50万，她孕期时母亲病情有变，他还帮母亲转了院，找了更好的医疗团队。
即使不给这50万，她为他生这个孩子也是不亏的。
月子临近尾声，江义程例行探望时给她带来了一个小小的首饰盒，她打开一看，是一条钻石项链，对于没见过世面的顾婉来说，简直要闪瞎她的眼睛。
“这太贵重了吧？”她的眼睛里闪着星星，不敢接。
“折现的话够你生活一阵子了。”他打着比方。
她垂下眼睑，眼里的光彩一瞬间消失，变得无比黯澹。
项链她收下了，但从来没戴过。
从月子中心回到出租房，江义程提出，孩子可以在她身边待半年喝母乳，这样以后体质更好好。
顾婉犹豫许久，最后嗫嚅地开口：“孩子小名就叫米多吧！”
如果他们母子间注定只有这么短的缘分，那她要珍惜以后的每一天。
江义程没有拒绝，只是说：“看来你真是穷怕了，还担心他没有饭吃吗？放心吧，他跟着我，绝不会受一丁点的苦。”
她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
时间很快，米多很快学会了抬头，咧嘴笑，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小手特别有力，拿着摇铃拼命晃动，房间里经常充斥着他的笑声。

半年过去了，顾婉在这段时间里给米多织了几件毛衣，她离开后，让他还能享受到来自母亲的温暖。
江义程问过她：“顾婉，其实我真的挺喜欢你的，我有个提议，你考虑下，你可以一直住在这里，米多和我妻子一起住，我会时不时带他过来陪陪你。”
她挑眉问：“做你永远见不得光的情妇？”
他不摇头，也不点头，等她回答。
“算了吧。孩子的小名，你不喜欢，可以改掉。”她忽然有点生气。
她并不是生江义程的气，而是恨自己，既然选择走了这条堕落的路，但又没法接受自己坠地更深更彻底，她还想做个好姑娘，和心爱的男人牵手走在太阳底下，享受众人投来的艳羡目光。
她仰头看外面，此时深邃的黑夜里并不全然是摸不着边际的黑暗，而是闪烁着点点的星光。她想，她的灰暗人生应该会在此处终结，黑暗过去总能迎接曙光吧。
顾婉把米多给了江义程，她没有一点犹豫和不舍，她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天，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离开江义程后，她把所有时间都用来陪伴母亲，那50万已经全部用来治疗，但不久后还是出现了耐药的情况，显然已经回天乏术。
母亲临走的前几天，一次醒来特别清醒，对她说：“小婉，对不起，妈妈拖累了你，以后你可以做你自己了。”

顾婉心一沉，感觉自己跌入了万丈深渊，原来母亲什么都知道。
也是，江义程的照顾那么细微，一点不发觉也不可能。
她也能感觉到江义程对她是上过心的，不单单只是把她当成盛放孩子的容器，可是他的善意里面也有轻视，有鄙夷。
她能感觉到，但也不奇怪啊，他们毕竟是不同身份不同阶层的人，这也注定了他们不可能再有什么牵扯。
此后五年，顾婉再也没有见过江义程和米多。
顾婉没想过，她还会谈恋爱，那个男人叫曹靖，他们是在一次户外活动中相识，很聊得来，几个月后确立了恋爱关系。
正当他们热恋时，一天下午，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男孩找到了她。
见到小男孩的那一刻，顾婉像被雷噼中了那般，勐然一抖，那与她相似的脸盘子，那双晶亮无辜的眼睛，她忽然想起江义程说过，孩子都是天使。
女人坐下后，直接表明了身份，她是江义程的妻子，孩子叫江米多。
“江……米多。”顾婉喃喃地重复。
“没猜错的话，这名字是你取的吧。”女人说，她的目光在顾婉身上停留了几秒，又说：“他终究还是惦记你的，当初我们决定找人代孕，我就知道怎么可能不掺杂一点感情呢，哎，我太傻了。”

顾婉垂下脑袋，视线落在地上，她无话可说。
“他病了两年了。”女人缓缓地说着，语气里听不出波澜，有种释然，“治不好了，他知道他日子不多，一定要把孩子送回你身边。”
顾婉惊地站起了身，“带我去看看他！”
“他交代了，他现在的样子，你见了恐怕也难受，还是不见了。”女人说完，还是忍不住动了容，额角的几缕白发很突兀，显得她憔悴又伤感。
女人将米多带到顾婉的跟前，“他病的这两年，公司也倒了，现在还有一大堆债务，孩子交给你不是因为我养不起，而是不想再折磨自己。”
女人缓缓开口：“你应该也知道我以前有个儿子吧，和米多一样可爱，我对他很严格，15岁那年，他进入了叛逆期，我们经常吵架。那次期末考试没考好，我火了，狠狠地骂了他一顿，当时在开车，在桥上，他嚷着叫我停车，我心一横就停了……”
“他下了车，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跳进了河里，当时是冬天，零下几度……”女人无法再说下去，侧过脸抹掉眼泪，调整了呼吸才继续说。

“义程日子不多了，我怕我以后照顾不好米多，所以我们商量还是交给你比较放心，如果你不接受，我会把他送去福利院。”
那天的谈话持续了好久，最后女人留下了联系方式，把米多又带了回去，说让她再好好考虑几天。
其实在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以后，她心里已经有了决定。
顾婉约了男友曹靖，她打算将这件事原原本本告诉他，不美化自己，也不会丑化别人，事实是怎样，就是怎样。
然而，她才开个头，还没有说完，在曹靖听到她为了一笔钱而为一个男人生过孩子，他就听不下去了，看着他大惊失色的表情，顾婉也住了嘴。
曹靖拔出一根烟抽起来，并来回踱步，越来越焦虑，最后几乎咆哮起来，“顾婉，你可真会装，你……真让人恶心！”
她没有回骂过去，也没有试图解释什么，因为她觉得毫无意义。她何尝不觉得那时的自己恶心，可她在见到米多的时候，彻底原谅了自己。
他是个天使，他的到来本身并不是罪恶，他值得被好好呵护。
在整个事件中，没有谁是完全有罪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容易，再看看这大千世界，有谁不是负重前行？谁又可以完全撇干净自己？
她不再想从泥槽中挣脱，即使不是寄生虫，她也是尘世中的一颗沙砾，卑微，淼小，可那又怎样，她还装着孤傲的执念，不容任何人侵犯践踏。


以后，她还要背负起那份责任，给米多一方安稳的、坚不可摧的天空。
走在路上，她望着车水马龙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每个人的脸上都没有值得探究的表情，又好像每个人都从心底发出一声声呐喊。
顾婉打电话给那个女人，告知她明天她将去接回米多，女人说了声“谢谢”才挂了电话。
她转头融进了嘈杂的人群，没过一会儿，就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