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小芮觉得李耀东就是上天恩赐给她的最佳守护者。
两年前的一天何小芮下班照例乘地铁回家。坐在座位上的何小芮看自己下车的站点快到了，站起来就往车门那边挤。
快到门口就再没有前移的空间了。何小芮不甘心地又往前挪了挪，嘴里小声说着：“不好意思借过一下，我要下车了。”
何小芮面前站着个彪形大汉，个子足有一米八多。他没动身，只是低头瞟了何小芮一眼，漫不经心地说：“着什么急，还没到站呢。”
何小芮没办法，只好在他面前站定。可不一会儿她就开始后悔自己千辛万苦挤过来的举动了。
因为门口人多，感觉自己就要被挤化了。此时，站在她身后的一个男孩子拉了她一把，使何小芮的身体在狭小的空间里转了半个圈，而后面向他站定。
何小芮抬头看了他一眼，脸立马就红了。这是个多好看的男孩子呀，他穿着件白衬衣，身上还有好闻的洗衣液的味道，整体清爽的感觉完全不同于刚才那个散发着异味的彪形大汉。
何小芮感激地冲男孩笑了笑，细声细气地说了声“谢谢”。
到站时，何小芮又发现他俩在同一站下车。两人寒暄几句后互留了联系方式。于是微信上的你来我往之后，顺理成章的，他们慢慢走到了一起。

那个男孩就是李耀东。
李耀东高大帅气、温柔体贴，把何小芮宠得像个公主。常常是何小芮一个眼神，李耀东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一伸手，就知道她想要什么……反正自打和李耀东在一起后，何小芮才真正体会到被捧在手心里的感觉。
他们相处得非常融洽，蜜里调油的恋爱时光一晃就是两年。
李耀东爱何小芮，想把她娶回家，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梦想。尤其最近一个月，“嫁给我吧”这四个字被李耀东成天挂在嘴边，快成口头禅了。
可何小芮却一直端着。倒不是她不想答应。嫁给李耀东也是何小芮的梦想，她做梦都想把李耀东当成私有珍宝敛在身边，绝不出示于众。
如果时间能倒回一个月前，她会毫不犹豫地答应。可现在……
        
春节一过，何小芮就迫不及待地要从北方家乡回到那座记录着她和李耀东相恋点滴的城市。尽管每天都煲电话粥，却依然不解相思苦。近十天没见，她想李耀东想得要发疯了。
一出高铁站就见到了她日思夜想的李耀东。
何小芮笑意盈盈。她开心不仅仅是因为见到了李耀东，而是心里一块巨石稳稳着了地。

她拉着李耀东的手摇啊摇：“我有好消息要告诉你。不过你得先告诉我，有没有想我？”
李耀东并没有接何小芮的茬，他不自然地笑了笑：“我爸妈要见你。”
小芮虽觉得突然，但转念一想，反正警报也解除了，丑媳妇总得见公婆。
于是何小芮并没多想，冲着李耀东甜甜地笑：“好呀。”
可一进李家门，何小芮就觉出气氛不对了。
李家人不少，除了李耀东父母，还有他两个姐姐和姐夫，以及他们的孩子。按说这一大家子在一个屋里，又是大过年的，应该是热热闹闹的呀。可屋里却沉闷得让何小芮感到一股无形的巨大压力扑面而来。
何小芮刚才的轻松感瞬间无影无踪。她伸手要拉李耀东，想从他身上汲取些安慰和支持，可李耀东却不动声色地偏了偏身子，躲过了何小芮伸出的怯生生的手，然后扔给她一个无奈的眼神。
李耀东父母正襟危坐在客厅中央的沙发上，表情凝重。
见何小芮上门，李耀东他爸也没吭声，表情依旧。他妈假意咳了一声，冲何小芮下巴一扬：“坐吧”。
并无过多寒暄，甚至没有多问一句，李耀东他妈开门见山，“听说，你得了卵巢囊肿？”

闻言何小芮很是讶异。
        
一个多月前，何小芮在非生理期阶段有点异常出血。当时李耀东比她自己还紧张，不由分说拉她去了医院。
检查结果表明何小芮右侧卵巢有两个1厘米大小的囊肿，疑似巧克力囊肿。医生说可能会对输卵管造成影响，使怀孕机率降低。
虽然说这话时医生一脸轻描淡写，还着重了“可能”“机率”这样词语的发音。并说巧克力囊肿是分生理性和病理性两种。如果是生理性的，一段时间之后就会自动消失的。如果是病理性的，定期复诊就好。长得慢就不用管它，长得太大就可以做手术切掉。
但何小芮还是乱了方寸。她才26，还没结婚呢。她还想嫁给疼爱她的李耀东，为他生孩子呢。
何小芮心如刀绞泪眼婆娑，李耀东却冷静而执着地告诉她：“别说这还没定性呢，就是你真的生不了我也不介意。有孩子我们是一家三口，没孩子我们就是小两口。”
李耀东的话让何小芮面上破涕而笑，心里却像长了荒草似的仓皇而无力。她知道李耀东是在宽她的心呢。
可现在李耀东却没提前商量便把这件事告诉了他爸妈。何小芮有些不开心地瞟了李耀东一眼，却见他惶惶然地低下了头。

何小芮也没遮掩，点头应道：“是的阿姨。”
“我们查了下，这个病会影响怀孕。”他妈妈继续说。
何小芮顿了顿，解释道：“医生说可能会，但不绝对。”
何小芮本想解释更多，但在此刻她忽然很想知道，李耀东他妈就着这个话题会怎样继续下去。
“我想你是知道的，耀东是我们李家三代单传，当初我们家是生了两个姐姐之后才有的他。”李耀东他妈柔和的声音里透着不容忽视的强硬,“所以我们无法接受你将来不能生育，更不能接受你生不出儿子。”
“所以呢？”何小芮好像听到自己心里有什么东西裂了，一点一点的，逐渐裂成无数个碎片。
“我们全家商量了一下，有这么几点希望你能听好。”李耀东他妈调整了下坐姿，呷了口茶：“第一，你和耀东从现在开始就要尝试怀孕。如果能怀上我们就同意你们结婚。第二，怀孕后如果第一胎就是儿子那就不说了。如果是女儿，第二胎你们就直接考虑做试管吧。听说国外试管能选择男女。不要等生了太多女儿出来再生儿子，要保证能尽快生出来。”
“第三，这个做试管的钱呢，你们要提前先攒好,我们是不会贴给你们的。听说你收入要比耀东高一些，那最好不过了，你就多攒一些。第四，虽然我们都有退休金，但你们每月要给我们的养老钱一定不能少。第五……”

“请问，”何小芮实在听不下去，打断了她的话头：“这是你们全家人的决定，其中也包括李耀东？”
其实无需任何人的回答，当何小芮转向李耀东，目光与他交锋的那一瞬间何小芮就明白了，答案是肯定的。
          
作为一个从小就被父母捧在手心里的女儿，何小芮过往的人生中从未真正遇到过“重男轻女”这种现象，也从未听到过如此冰冷而可笑的言论。
何小芮不禁失笑。她从包里掏出一个文件夹甩在茶几上，清晰而坚定地说：“真不好意思，你们提的这些恕我无法接受。”
“特别感谢您今天的说教。只可惜我不是生育机器，无法保证自己马上就能怀孕，更没法保证给你家生儿子。你家的皇位还是去找个有皇族血统的媳妇给你们生太子吧。再见了！”
何小芮并没有等待谁的回应，毫不犹豫地转身开门而去。
身后传来李耀东焦急地呼唤，以及他父母严厉地制止。
回去的路上何小芮自己终于把事情的前前后后理清了。
李耀东爱她是不假，可他的爱是有条件的。

他在意何小芮是否能够委身于原生家庭赋予他的，那看似荒谬却不容置喙的核心价值观。他在意何小芮是否能够顺从于他父母强加于他的，那看似不合理却被他无条件支持的意愿。他和他父母一样在意何小芮究竟能否生育，能否为他家的三代单传贡献一份力量。他更在意何小芮是否可以把他的爱当成是施舍、是恩赐，是不容拒绝且毫无理由地服从。
的确，他又怎么会不在意？
如果不在意，他又怎么会在何小芮不知情的情况下，主动把她的身体情况告诉自己的父母？如果不在意，他又怎么会在今天这样的场合下，在何小芮感到被他的父母不尊重而落泪的时候，连手旁的纸巾都没有递给她一张？
今天的李耀东，是平日里何小芮完全没有见过的、陌生的李耀东，是自始至终都站在他父母那边，没有为她说过一句话的李耀东。
何小芮想起和李耀东两年来的恩爱，眼泪毫无知觉地落下。她知道，她和李耀东两年的感情已经走到了尽头。
但她也知道，她出门前留在李家的那份报告，足以使李家门内的那些人懊悔、失望、捶胸顿足。
          
一周之后。在何小芮每天下班必经的，他们两年前相遇的那个地铁站上，何小芮再见到了李耀东。

这期间李耀东给何小芮打过无数个电话和信息，但何小芮都置之不理。
所以这一次李耀东是有心在这里等她的。或许他觉得该为这段即将逝去的感情做些什么，或恳求、或挽留，只要能让何小芮回心转意，他做什么都愿意。
可何小芮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在见到李耀东的第一时间，何小芮跳上了对面即将关门驶离的反方向地铁，然后看着地铁门缓缓关闭，没能赶得及的李耀东被关在门外焦急地跳脚。
不出所料，何小芮收到李耀东的电话。他说：“小芮，那天所有的言行都是我父母的，他们不能代表我，我是不知情的。”
何小芮听着李耀东的解释，没有作声，心里暗戳戳地冷笑：你不知情，鬼才相信。
李耀东说：“小芮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你能不能生育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你相信我。”
何小芮电话里对着李耀东笑：“没看到那份报告之前你怎么不这样说？当着你父母的面你怎么不这样说？在你父母给我提那些奇葩条件的时候你怎么不这样说？李耀东，我不怀疑你对我的爱，但你的爱附加条件太多，我受不起。”
“李耀东，请你别再来找我。曾经的爱对我来说太沉重。分开尽管很痛，但我不想回头。”

挂了电话的何小芮心情复杂，如果没有那些“证据”能证明她生育能力完全不受影响，李耀东还会再来找她吗？
是的，何小芮留给李耀东一家的“证据”，就是她春节回家后的全面检查报告，还有后来她发在李耀东手机上的嫁妆照片。
原来何小芮回家后和家人哭诉自己的病情，妈妈当机立断决定让当医生的姨妈再给她做个全面检查。
检查结果出来后，姨妈啧啧地笑话何小芮：“这么大姑娘了让这小病吓得直哭。没事，生理性的，慢慢地它自己就没了。孩子你愿生几个就生几个。”
        
春节过后何小芮要回工作的城市，临走时妈妈给了她一张银行卡和一份产权证明，还跟她说了些话。
妈妈说：“刚好趁这事你去探探他家口风。如果真像你所说的李耀东和他家人都那么正直善良，那妈不反对你远嫁。这是爸妈给你备好的嫁妆，50万现金和咱们这小城的一间底商。如果，妈是说如果，他家人因为这事嫌弃你了，记着妈的话，感情里不需要低三下四。揣着妈给你的这些嫁妆，回来守在妈身边。”
当时的何小芮抱着妈妈娇笑，她在笑妈妈的多思多虑，也在笑妈妈的杞人忧天。


她原本并没想用这些来试探李耀东。她开心地把父母送她的底商产权和银行卡余额拍了照片，只想在见到李耀东的第一时间就把这些好消息都告诉他，她的体检结果，姨妈说的话，还有那些能给他们未来婚姻添砖加瓦的嫁妆。
可现在，她却无比感谢妈妈的深谋远虑和了解人性的淋漓尽致。
是呀，父母已经给了她在感情中试探与谈判的底气，她又何需在感情里低三下四？
她只要挺起腰杆，勇敢迎接前方未知的风雨就好。至于李耀东，那就是路上被风雨打歪了的桃树枝，暂时拦停了她的去路而已。虽然也曾有过甜蜜，可终究没有按照原本的方向生长，说白了，就是长歪了。
不再同行，也许是他们之间最好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