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秦记不得上一次亲热是多久之前。
半个月？三周？思前想去，苏秦决定今晚来一次做个记录，方便统计一下间隔时长。李默要是知道自己的小算盘，怕是能彻底断了来一次的功能。
这么想着，心底就有些泛潮，哄睡了孩子，苏秦回到主卧，斜着身子往李默身上拱。
李默面无表情地玩着手机，苏秦的小手就顺着他已经连成一整块的腹肌往下，整个身子软在了李默怀里。苏秦难得如此主动，李默也渐入状态，放下手机，迎合了苏秦身体的邀请。
老夫妻式的结合，潦草又敷衍，从开始到一声闷哼，可能不过五分钟。苏秦觉得自己刚刚被点着就熄了火。李默从她身上下来，背对着苏秦，继续玩起手机。
苏秦觉得心里有什么东西，裂开了。
她站起来，裹上睡衣去洗澡。关上门，解下睡袍，望着盥洗台镜子里的自己，断奶后的胸脯像放瘪了的水袋，有气无力的耷拉着。小腹也拖沓着，光触摸就能感觉到皮肤上妊娠纹的沟壑。
她就那样和镜子中的自己僵持，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哭了。
        
第二天苏秦准备请假去跟踪李默，思前想去还是作罢，她舍不得每个月五百块的全勤奖。苏秦和婆婆性子不对付，不愿和婆婆一起住。所以一休完产假就自己作主，白天请了小区里的阿姨当钟点工。对此李默颇有微词，他认为自己家准备出人出力，是苏秦不依，所以这笔费用得苏秦自己解决。

家里的小二居，是婚后两人一起买的，之前安排李默负责房贷，苏秦负责家里所有的开支。现在再加上保姆阿姨的费用，每个月都很紧张。所以即便对李默可能外面有人的怀疑在啃噬着苏秦的好奇，她还是臣服于现实选择了让自己隐忍。
仔细想想，就算求证了自己的猜想又如何呢？
苏秦不认为自己会离婚，李默是她的初恋，即便真有变故，自己八成也会选择原谅，况且小妮还那么一丁点大，实在狠不下心拆散家庭的完整。还不如什么也不知道，更能保全自尊。
苏秦虽这么想，可是自怨自艾的种子一旦种下，就迅速地茁壮生根。一回到家做晚饭也委屈，带小孩也委屈，整理家务更没有兴致。
她看着被圈在儿童围栏里独自玩耍的小妮，和躺在沙发上玩着手机的李默，心里更委屈。
苏秦看着李默聊得痴笑，很想上前去询问，却始终鼓不起勇气。她把拖把在桶里戳得砰砰作响，小妮都抬头望着她，李默却仍然没有反应。
        
然而，沉不沉默也由不得苏秦选择。
李默借口加班晚归，小妮高烧，苏秦在去医院的路上拨了很多电话都没人接。
她一个人抱着滚烫的小妮排队，抽血化验的时候她险些按不住小妮，小妮的哭声像被踩着尾巴的小猫，绝望在苏秦心里炸开了毛。

苏秦按住小妮的指头，柔弱粉嫩的小人儿还在颤抖，就是在这个时候，苏秦的微信响了。李默的号码，陌生女孩只拍了下巴和胳膊的照片，揽住女孩那只手上的婚戒晃得她眼睛发疼。紧接着有新号加她，她明白是那个姑娘，于是通过了。
女孩没有屏蔽她，朋友圈里全是可耻的恩爱。
一条新消息弹出：“别缠着李默了，让他自己选择。”苏秦吓得关了机。
怎么办，怎么办？苏秦并不想直面纷争。女儿才一岁，她不能失去父亲。
此时人群中传来喧哗。有一对小夫妇正在奔跑，年轻的父亲抱着一个扎着羊角辫的女孩，急得眉眼里都在喷火，一边喊着医生一边吼着娃从床上摔下来了。苏秦看他很快就从儿科诊室出来，整个人平静了很多，还是反反复复地审视着自己的女儿，絮絮叨叨地道歉说爸爸照顾不周。
苏秦愣住了。别的女孩的父亲是这样的吗？
她开始环顾四周。夜间急诊的儿童并不少，但只有她是一个人。她以前从来没有注意到这件事，满心在意的都是孩子。周围无论孩子性别，都围绕着关切的父母和家人，只有小妮，每一次都只有苏秦。
苏秦知道小朋友摔倒只要没吐其实都不是特别严重，可羊角辫女孩父亲的惶恐，那种害怕自己的珍宝出任何问题的紧张，苏秦看得真切。

原来别人的爸爸是这样的！不像她的父亲和小妮的父亲，把一切的责任都丢给母亲，原来这才是当爸爸真正的样子。
苏秦心里翻江倒海，默默地反问自己，李默那样的父亲，对小妮，真的是不能失去的么？
        
检查完开好药回家已经是凌晨一点，李默在床上鼾声如雷。他应该不知道他的金丝雀已经剑拔弩张向苏秦开火。
苏秦把女儿放回儿童房的小床，回到主卧借着走廊的灯光看着李默。
苏秦用指尖轻轻触摸李默的鼻尖，画起他的轮廓。她曾经那么爱他。爱到即使生了孩子，即使自己对亲密育儿观念绝对认可和崇尚，却因为李默对小妮的夜啼赶到不满，自己又不想和李默分房，只能早早得让小妮单独睡儿童房。
母性又让她睡不安稳，即便断了奶她仍会定点惊醒，去检查小妮的被褥和呼吸。她精心呵护着属于她的小小堡垒，如今却被人攻下城池，她不甘心。
苏秦躺下，从背后抱着李默。她惶恐地看到心里的爱意仍然柔软的可怕，她的皮肤触到李默的气息就开始融化。她想，认命吧。若她这面红旗选择无视外面飘飘的彩旗，李默没道理推倒她。
明天，就删掉那个姑娘的微信，当作一切毫不知情。她为自己的懦弱羞耻。

天亮了，李默收拾洗漱。苏秦告诉他小妮昨夜高烧。她没有责备李默未接的电话。李默一边刷着牙一边哼着应和，吐出嘴里的泡泡不耐烦得回了一句：“那你今天请假吧，钟点工照顾不好。”
李默擦了擦嘴，走出洗漱间看到空荡荡的餐桌，咕噜了一句没做饭也不早说，就换鞋出了门。
苏秦愣在原地，她的丈夫，小妮的父亲，甚至没有推开小妮的房门去看看孩子。他在意的，居然是因为孩子高烧彻夜未眠的苏秦没有给他准备早餐！
         
苏秦觉得自己深夜的软弱和浓情蜜意就被这样一个细小的瞬间，带走了。
她打开手机，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如果发生了什么，我能回家吗？”
母亲听出了远嫁的女儿声音里的孤寂。苏秦父亲前两年去世，母亲又何尝不孤单。母亲终身守护着自私的伴侣，直到他去世才发现人生过得更轻松自在。她听懂了苏秦话中的意思，沉默了良久。
“当然，秦儿，你随时都可以回家。”
苏秦就那样找到了力量。她想着，如果离婚回到母亲身边，孩子不用交给保姆，她找一份新工作大可放心拼搏。离开李默，生活并不是很难。

苏秦打开窗，让房间里李默的味道散开。她觉得自己的心开始坚毅起来。夜晚的软弱算什么呢？就像凌晨逛淘宝总会不小心买下白天犹豫的商品，黑夜削弱了自制力罢了。
苏秦深呼吸，拿出一张纸开始列出在一起生活和分开的优劣。李默对小妮的冷漠成了压倒她虚幻爱情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终于破蛹成蝶。
苏秦觉得自己准备好了。
她打开了那个昨晚还在害怕的对话框。轻轻地输入一句：“今天下午李默下班后来我家吧，我们三个人一起谈一谈。”
苏秦发了小区地址给女孩，然后找到公司合作过的律所电话，约了律师。
苏秦想，好的，来吧，我准备好了，期望再又变回深夜心软的我之前，速战速决。
         
苏秦和律师坐在一方，欣赏着对面李默的尴尬。
苏秦对女孩说：“你说我缠着他不放手，其实在昨晚之前我并不知情。”
苏秦看见女孩剐了李默一眼。想必李默面对女孩的逼婚，让苏秦背了不少锅。
女孩不卑不亢地讲述着她的真爱，苏秦看着她明亮的脸。这样年轻的女孩，爱得炙热又单纯，爱得认为真爱无敌真爱万岁，爱得连插足别人婚姻的羞耻感都没有。

苏秦打断她：“姑娘，没必要渲染那么多。我说了，我才知情。昨晚没回复你，是因为昨晚孩子高烧。我愿意让位。”
李默一脸惊讶，并不理解这个平时表现得缺了他能去死的苏秦为何变了一个人。然而李默却没有立场发言，苏秦想起他当年追求她的深情诺言，相信李默也没少给女孩说，即便他并没有意愿离婚，现在已经无法当面打脸。
苏秦苦笑，她怕是永远没有机会对李默讲清楚这一天自己内心的交战。
姑娘更是震惊：“你？你认真的吗？”
苏秦答：“我认真的，所以请来了律师。待会你就可以回家休息，我和李默现场拟好离婚协议。只要李默没反对意见，很快他就是你的了。”
苏秦看着那个年轻的女孩，眼神中的欣喜和满意，甚至还带着感激。
苏秦明白，女孩此刻是真实地在爱着李默。不管基于何种缘由，女孩爱得真诚又用力。
像极了曾经的自己。
所以，成全你吧。苏秦想。这个男人，你要，我就给你。
连同和他一起生活的琐碎，连同那个势利狗眼重男轻女的婆婆，和婚姻里的满地鸡毛，全部都送给你。
我成全你对未来的幻想，给你生活全部的真实。


希望，当你知道这房产有我的一半必须还给我，李默还得每个月付给孩子生活费的时候，还像现在一样爱他。
希望，未来的你在没有给李默生出王位继承人的时候，在必须像个老妈子一样伺候没断奶的李默的时候，在面对婆家挑三拣四不定时作妖亲戚的时候，还像今天那么爱他。
苏秦突然想笑，她不再有先前的执念，那些不愿放手不愿轻易便宜小三的念头，现在一丁点都没有了。
这泥沼一般的婚姻从来不值得她煞费苦心挽留，把它全部送给入侵者，才是最好的惩罚。